苏文峰口述,蔡越执笔
记得那是1974年,我从台湾前往美国《今日基督教》杂志社及一些出版社拜访。那时我还很年轻。坐在华府的《今日基督教》办公室中,我向该杂志的编辑请教编辑理念(Philosophy of Ministry),他回答我∶办刊物当有宗旨,要能够帮助读者解答永恒性的主题∶ 我如何认识上帝,如何爱与被爱,人生的意义,生存与生命,流浪与回归……
35年了,我仍旧在为此探索和努力。
聚拢漂泊的心──创刊
拜访《今日基督教》杂志社那年,我在台湾的校园福音团契,担任著主编杂志、书籍的工作。 6年之后,即1980年,我们夫妇接受了美国基督使者协会的邀请,离台赴美,在宾夕法尼亚州,主编以北美华人为对象的基督教杂志《使者》。
不觉时至1989年,大量的中国知识份子精英,带着加缪(Albert Camus)描述过的那种痛苦,选择了涌向海外、异地漂泊──“在一个突然失去光亮的世界中,人会感到自己是异乡人,是陌生客。他的流放无可补救,因为他被剥夺而失去了故园的记忆和对乐土的希望。”(法国作家加缪)
他们是带着强烈的困惑走出国门的,他们的出走,也明显形成“中国走向世界、世界走向中国”之势。和他们接触越多,我越感受到他们欲认识真理而不得,想爱与被爱却无力,身在流浪、心灵切切盼望归家的痛苦……他们的痛苦是那样的深刻,他们的探问是那样的强烈,使人动容、无法不感同身受。
我迫切感受到,需要有一份杂志来解答他们的困惑,带领他们认识上帝,得到人类永恒性问题的解答。正如我的妻子郑期英(也是我台大的学妹)所说∶“除了上帝和平的福音,还有什么能为他们带来真正的盼望?”
“若我们能把握良机,全力嬴得他们信主,中国今后的光景将截然不同。要把福音传给他们,无疑文字是最佳的媒介。”我也在自己的《历史性时刻》一文中,表达了这样的愿望。
于是,1992年11月,在许多人日日夜夜的迫切祷告中,在洛杉矶、我们的家中,《海外校园》(取“海外觅真理,人生即校园”之意),这第一份针对大陆海外学人传福音的杂志,终于出版了,并以“我从哪里来?我置身何处?我往哪里去?”(创刊词)这样的呼声,聚拢异地漂泊的游子的心。
挑战和回应的历史──至今
英国历史学家、巨著《历史研究》(A Study of History)的作者汤恩比(Arnold J. Toynbee )说过,人类历史,就是挑战和回应的历史。
《海外校园》从创刊到一百期,也正是回应时代的挑战、在回应中传扬福音的历练。
1992-1995(创刊号-14期)∶“基督教热”时期
“最初促使我跟你们接触的,是好奇;对自己的信仰的无限忠诚,是我们之间的共同点;如果你们这本刊物想让不信神的人看,请你们回想一下自己不信神时的情况;既然你们相信‘灵’,就请不要给我讲那么多‘理’。”
──留美学人“平底锅”,于1993年11月致《海外校园》
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,推动了中国的经济改革与开放,也促成了中国人的“出国热”。在苏联解体、柏林墙倒塌的隆隆声中,无数中国学者、学子,也从相对封闭的黄土地上,到达了向往已久的蔚蓝色天空下。
他们带着对宗教的困惑疑问,带着对真理的热烈渴求,带着慕道者对信仰的不息探索,发出了和“平底锅”一样的疑问。
对此,《海外校园》把回应重点,放在了基督信仰的探索问答上,例如∶上帝是否真的存在,耶稣是谁,圣经真实可信吗?……
于是,就有了许牧世老教授(海外基督教华人出版界泰斗)的回应文章,如《他正在祷告》、《瓦器中的宝贝》。
有了《海外校园》编辑与著名学者、作家,如刘再复、方励之等的深度对话(9-20期)。
有了真实感人的见证和认识信仰的分享,如张玫珊的《帐篷》、里程的《迢迢真理路》。
也就在这个时期,《海外校园》奠定了杂志内容“有情、有理、有灵”、文风则 “像清晨在林间漫步,可以感到上帝的光芒从头顶照下,却不过于强烈和灼热”(语自宁子,南京旅美作家)的原则,并保留至今,成为了《海外校园》的特色。
1996-1999(15-38期)∶“成家立业期”
“圣经说∶‘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,喝什么;为身体忧虑穿什么……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,也不种,也不收,也不积蓄在仓里,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……’然而,我却觉得,这段经文虽然文字优美,在现实生活中是行不通的。幸福依靠个人奋斗!”
──来美探亲的中国作家协会作家红叶,1997年致《海外校园》
90年代后期,中国已经有一部分人富起来,沿海特区的开发、外资的流入,以及国内外频繁的交流,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从追求理想,变成了“白猫、黑猫”的实用主义者,“个人奋斗”的思潮开始显露。
而此时,大量的中国留美学生,包括《海外校园》的读者,也开始进入“成家立业期”──不仅毕业、成家、绿卡已经在握,且以专业人士的身分进入中产阶层。他们急切地开始了价值观、人生观、生活方式等方面的探索。
感受到这些学子和配偶,以及前来探亲的父母亲人的需要,《海外校园》以每月一个主题,讨论与生活有关的实际问题∶“爱与恨”、“善与恶”、“男与女”、“成与败”、“理想与现实”、“丈夫与妻子”……
《海外校园》刊登了许多故事见证、生活品谈、信仰争辩,例如荣子的《巴黎春回》、海斯特的《用杖教子,行吗?》等,并邀约北美等海外教会中各种观点的人或举行座谈会,或笔谈,向读者呈现出共同信仰中的多元观点。
这期间,《海外校园》还出版了许多书籍,如《游子吟》,至今一版再版。
2000-2003(39-62期)∶相遇突破期
“如果耶稣生活在中国,他会有什么答案?……30年代的中国是觉醒的,90年代的中国,却是清醒的。觉醒之后可以去找出路,清醒之时已无梦可做。”
──晓子,定居英国,写于2000年《海外校园》39期
相对于美国自九一一始进入衰退,中国经过10年发展,进入经济真正起飞、蓬勃发展的阶段。中国留学生逐渐形成回流──“海归”。
《海外校园》的中国国内读者,大幅增加,这就要求《海外校园》不可只有海外视角,也要满足国内对信仰的需求。
“中国知识份子千百年来,以热血独揽天下责任的虚幻已破灭”(语自“拔剑出京城”),此时代,无论是海内还是海外的学子,皆已将关注的重点,从国家、民族、大义等,转至突破自我、医治创伤,在理性、情感、感情上自我实现、自我提升,等等方面。面对信仰,他们不再像前辈那样排斥,但也不再那样热血沸腾,他们只是询问∶信仰和我个人有什么关系?信仰能不能不只是神学理论,也能具体落实到生活中?
假如你不能迅速给出答案,你就失去了他们。
因此,《海外校园》又回到基本的探索问答,重在“如何与上帝相遇”,以及个人生命困境的突破。主题例如∶人与上帝、人与己、人与物;与神相遇在生死中、大自然、亲情中;创伤、环境、自我、信仰等的突破……让信仰在人生各种际遇中显明,让真实感人的见证,活泼生动地将信仰诠释。
例如,余宗泽《爱家的男人死在半路上》,吴蔓玲《我如此走出同性恋》,钱锟《生物学历史上最大的骗局》等,都得到了许多读者的回响。叶子的系列中篇小说《回家的路》、《雪在烧》等,更使得读者迫不及待,打电话到编辑部,要求提前透露后续的故事情节。
也在这时期,《海外校园》杂志社开办了《举目》杂志,读者对象是参与事奉的基督徒。
2004-2007(63-86期)∶关系寻找期
“离开家去读大学的时候,我心里并不留恋……我心里只是希望父母至少能和我聊聊天,稍微关心一下我到底在想什么。有时候,我开玩笑地对妈妈说,她不会教育孩子。她说∶怎么没教育?我不是天天骂你吗?”
──大学三年级生莲子《上不得天,入不得地》,《海外校园》91期
钱钟书有一部没有完成的法语译作《百合心》。“百合心”的意思是∶人的心有如百合,层层剥开,唯余虚无。许多“80后”(1980年代后出生的人),便以此自嘲。
自2004年以后,《海外校园》的读者中,多了一群“80后”,包括国内的和留学海外的(“80后”的留学生,此时开始在海外大量出现)。这些年轻人最关心的是“关系”∶与父母,与同学的关系、男女朋友的关系等等。他们大多生活平顺、经济宽裕、环境自由,却不幸一直体验著亲情、爱情和友情的普遍匮乏和冷漠。他们心里渴望爱,却不得。
有一次我去参加“80后”的夏令会,参与表演的年轻人都很有才艺。他们表演了一个很感人的短剧∶一个美丽的女孩,因为得不到父母亲的爱,希望从同学和朋友中得到。上大学后,她有了一个男朋友,对她很体贴。他的甜言蜜语,让她的心第一次温暖起来。然而不久,她发现,他对别的女孩子也说著一模一样的甜言蜜语……“我怎样才能得到真正的爱?”她问道。她的头顶上同时拉出了一条横幅,“一个寻找真爱的后现代女孩”,表达出这一代人的尴尬和痛苦的处境。
面对这样的挑战,《海外校园》开始探求父母、子女、婚姻、友谊、生活情趣、机运与努力等各方面的问题,讨论信仰在关系中的“关系”,以及种种真实的故事。
因网路的普及,《海外校园》开始拥有大量的国内作者。例如∶北大青春心理学辅导教师,其评析文章《解读青春》系列,引起了无数年轻学生的共鸣,甚至落泪,也对神的爱和基督信仰产生了深深的向往。
同时,面对许多时事性的议题,如美国大选、奥运、赈灾等,《海外校园》也本着“有时代气息”的自我期许,以及鼓励更多基督徒进入公共领域的原则,积极参与各议题的讨论。
最美的尚未到来──展望
中国海外留学生以及学成居留者,人数逾百万,加上国内难以计数的知识份子族群,这就注定了《海外校园》的服事,是沉重而又荣美的。
然而,服事只有热情是不够的。借用美国管理学大师,Peter Drucker的一句话, 非营利机构能否成功,全看它有没有清楚的使命,使得众人愿意投入。
那么,在这出刊100期之际,《海外校园》在未来的使命上,有着怎样的定位和自我期许呢?《海外校园》自我的期许就是∶(1) 表达当代中国知识份子的见证,(2) 建设当代中国知识份子的心灵校园,(3) 开拓当代中国基督教文学的领域。
开拓信仰明确的基督教文学,是《海外校园》未来重要的使命。中国的基督教文学从老舍以降,中断了数十年。近年来,中国基督教作家增加甚多,然而远远未能形成规模,更未能在中国形成基督教文学。
尽全力在中国培养出像英国的托尔金、鲁益士,俄国的托尔斯泰、陀思妥耶夫,日本的三浦绫子 、远藤周作这样的作家,通过小说、诗歌、散文、影剧等各文学领域,表达圣经的世界观、价值观和生活方式,就是《海外校园》的目标。
另外,面对网路的兴起,开展网上的文字事工,既利用其便利和无远弗届的优势,又保存《海外校园》作为平面媒体的一贯较高的文字品质,亦是我们极大的挑战。
我们愿意接受这挑战,也深信“那最美的尚未来到”(The best is yet to be, 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)
后记
看着这100期来,《海外校园》的读者和作者们,不断成长,从不信,到初信,再到虔信,到参与宣教和事工,以自己的专长参与事奉、不断贡献,这是我这个“老编辑”最感欣慰的。
然而我们也提醒自己, “举目远眺、洞察时机,开拓分享”,不断向前看,而不是扶犁回头,看已经做了多少。
近40年前,《今日基督教》编辑的谆谆嘱咐,我们不曾稍忘。我们只盼即使在不同的时代、不同的环境中,仍有不同的读者、作者,不断到《海外校园》这里来,探求那些永恒的问题,寻求解答,并分享答案。为此,愿夙夜匪懈,不敢稍怠。
本文原刊于《海外校园》100期,2010年,原文链接https://yzd.oc.org/oc100-02/。